白马啸西风:

糖衣:

雏菊与旧年


文/糖衣


(一)

你说,你觉得我很奇怪,为什么不像现在其他的女孩子那样,而是去喜欢一些七八十年代古旧的东西。

旧的衣服,旧的房子,旧的照片,以及,旧的你。

我的心里住着一个活在旧年里的灵魂,而有你,那旧灵魂却像花期至了的雏菊,开满我的一整个世界。


(二)

我记得你也说过:“可是我喜欢这样一个旧的你。”

你不也是一个和这个新的时代格格不入的人么,你喜欢怀旧,致密于一些老旧的事物。只是一切于你,似乎更合情合理。

“你本来就是一个老男人嘛。”我这么嬉笑着说你的时候,其实心里有点那么不愿意承认的。

我知道我喜欢像你这样一个老男人有点有违伦常,我不是很想承认你于我是一个老男人。可是,不巧,你正是。我认识你的时候,我十七岁,你三十三岁,你的年纪快要是我的两倍了,若是像农村里孩子生得早,你可以是我的父亲。

可是,你是我的情人。

你是我弟弟的美术老师,你是我舅妈的同事,你是临街开文具店的徐阿姨的弟弟。

可是这些,都与我爱你无碍。

我鼓起勇气亲吻上你的唇,我装作骄傲的样子说:“徐老师,你是我的人了。”

可是你推开我:“雏菊,不要胡闹。”

但是为什么,灯光暗下来,你还是吻上了我的唇。


(三)

第一次见你,我就觉得你长得很像我旧灵魂小说里的男主角。只是你的年纪,比我设定的要大一些。

你沉默寡言,能感受到丝许的孩子气,却细致耐心。

你说我弟弟在美术课上和另一个孩子吵架了,让我领他回去。

我们的父母工作很忙,只有我,在放学后穿过四条街一座桥来这所小学接他回家。

弟弟很不情愿的模样,鼓着气一直不肯看你。

我把弟弟领出去之后哄了好久才把他哄回来。

他嘟囔着嘴说:“真的不是我的错,是王小川先欺负我的。”

我说:“好好好,今天太晚了,明天我再去帮你找徐老师说好吗?”

弟弟点点头。睡觉。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。

只是我不知道,我心里是不是一场风波又起。


(四)

小孩子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。第二天早晨王小川为弟弟带了一罐牛奶,于是弟弟就把之前的矛盾通通忘了。可是我,还是故意去找你理论。

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你,看你眼镜片里溢出来的光,朦胧的模样柔柔地晕染开你的脸颊。你鼻息的节奏柔和得好像旧唱片里慢节奏的钢琴曲。

我故作强势地说:“徐老师,以后不准发生这样的事情了。”

可是你只是悠悠地来了一句“他们和好了”就把我强装的强势打得七零八散。

所以故意挑事的好像是我。

“哦。”我只好随意地这么敷衍,“以后再有事别冤枉我弟弟了。”

你礼貌地应允了我。我走出办公室的时候,回头看你在画一副素描,那画中人儿的模样,很像我家楼下几年前自杀了的施姐姐。

“你认识她?”我还是多嘴回头来了这么一句。

“嗯。”气氛突然阴沉下来。

“哦,没事了,我先走了,徐老师,再见。”我握紧了拳头背离你的办公室。


(五)

我不知道我又是鼓起了什么样的勇气回去了,天黑了,学校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,我敲开了你办公室的门。

我说:“徐老师,我不是为了我弟弟,我是为了施姐姐,她说,她爱一个人,爱这个世界,可是她离开了。我想知道为什么。”

你的素描快完工了,画上的施姐姐在笑,可是我觉得你的心在流泪。

“小诗的爱不能被这凡俗的世界污染。”

我才知道施姐姐一直有家族遗传的抑郁症。

本来你都要向她求婚了,你家里知道她精神有问题,不允许你们在一起,你好不容易排除了万难,却得知她在家投河自尽了。

这座老城的这条小河,虽然浅,但也住着很多孤魂野鬼。

施姐姐的家人找了灵媒连续三天夜里在河边招魂,据说是把施姐姐的魂找回来了,可是灵媒说施姐姐已经忘了你。

虽然这都是一些无根据的东西,虚无缥缈的幻影,但你还是失魂落魄地把自己关在家里一整星期,要不是你姐姐跪下来求校长,校长就把你开除了。

“她说她爱我,可是她爱不起我,她爱这个世界,可是她也爱不起。”你难过得像个孩子。

我像哄弟弟睡觉那样把你的头放在我怀里,只是我始终不敢把皮肤真的贴近你,于是一切悬空着,好像我们的感情。


(六)

我承认我的卑鄙无耻,我借由你和施姐姐的关系,拉近了我们的感情。

我假装我和施姐姐很熟,可是我们只是楼上楼下偶尔聊一聊而已。但这不重要,了解她,深爱她,忘不了她的人是你,我只是负责打开你记忆的闸门。那些记忆是洪水猛兽,将你我沦陷。

我故意把自己打扮成施姐姐的样子,我侧扎一边麻花辫,穿老式的白衬衫和最普通的蓝色的牛仔裙,我知道施姐姐也和我一样心里住着一个老灵魂。这七八十年代的打扮,一下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。

可是你摸摸我的头:“雏菊,不要小小年纪就打扮得这么老气横生的样子。”

“这哪里是老气,这在我心里是最美的打扮了,我可不喜欢那些时尚流行的东西。”

所以我喜欢你啊,你这么的跟不上潮流,这么的土气,这么的木,这么的无趣。但是搭配老气横生的我,刚刚好。

徐老师,噢,不,我应该叫你阳生,我爱你,我爱这个世界。只是我的爱不像忧伤的诗歌,我是暖色的雏菊,我总是带着向阳的情绪。


(七)

为了你,高中毕业后我读了这座城市的一所师范院校,我的目标是毕业后进你的学校,我们或许可以来一场办公室恋情,而我不是只是你学生的姐姐,这个关系总觉得我们违背了什么伦理。

可是在我读师范的第二年,你调职来到了这所师范院校,我一下子不知道这是喜是忧。

我走在这所学校里那么低调,可是怀旧的打扮又显得那么格格不入。他们说我就是装文艺,表面清高。但我知道,只有你懂我的喜好。

因为远远地悄悄和你并肩一起走得时候,我觉得,我们那么相称。


(八)

我悄悄地开始了我的初恋,我的地下恋情,和你,在办公室。这或许也算另一种办公室恋情,只是也是一场师生恋。

他们说,这有伤风化。

可是男未婚女未嫁,这有什么不可以。

你终于稍微放下了施姐姐,于是我成为了你世界的施姐姐。你的嘴唇,你的温度,你的触感,都让我体温升高心跳加速。那一刻,你是我世界的所有。

你是我旧世界里最美好的存在。

你说:“雏菊,你好像春天的太阳,照亮了我本该一直灰暗下去的人生。”

然后你的甜言蜜语进入我身体里。

我纯净的蓝色的牛仔裙,住着我们最纯洁的温度。


(九)

其实我早该想到,故事就是这样。刚刚开始美好,总要快速进入到让人难过惋惜的部分。

校长发现了我们的办公室恋情,那个猥琐的老女人,躲在窗外悄悄看了很久,然后冲进来,透过我解开扣子的衬衣抓住我的臂膀,把我从你身旁拉起来推到墙角。

她说:“你们这对伤风败俗的人,我不能让你们这样败坏学校风气。”

她说要严惩我们,要将我们的事情公开来,然后开除我们。

她生气地扬长而去。我想追出去,却被你拦下了。

“雏菊,有什么,我帮你担着,有我。”你把我抱在怀里,紧紧的。


(十)

可是在你送我回宿舍之后,我还是去校长室找了校长。

那个没有家庭的老女人,把这个办公室当做了她的家。她迷恋于指定苛刻的规则管理这些女学生。有很多关于她的传言,传言说她这么多年未婚是因为受了情伤被人抛弃了,传言她特别喜欢玩弄女学生,传言,她不喜欢男人。

所以,当她把我推向墙角,我就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了。

她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,冰冷的手,尖利的指甲,紧紧地掐进去,好像要划伤我的皮肤。她捏得我快要哭出来,她冰冷的手伸进我的蓝色牛仔裙。

终于,你在门外拼命地敲打窗户。安静的学校夜里的巨响让她害怕。

她终于放开我,在门外想要狠狠地扇你一耳光,却被你抓住了她的手腕。

我抓起她桌上那把传言用来威胁女学生的水果刀,架在脖子上威胁她,说如果她不放过我们,我就自杀引来警察,并将她做的一切公开出去。

她轻蔑地说:“你不敢。”

可是我竟然勇敢地向她嘶吼说:“我敢。”

我从前的勇敢都是纸老虎,可是这一次,我好像可以真的为了你,放开一切。

这个老女人终于收起了她的歇斯底里。

而我们,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宁静。


(十一)

那天夜里,我没有回宿舍,而是靠在你的肩膀上,和你一直在那条小河边坐了一夜。

你说:“灵媒说,小诗忘了我,她是真的忘了我,她在遗书上写她会忘了我,而我也应该忘了她。我相信,灵媒见到的,真的是她……我无法想象,小诗那么爱美的一个人,死的时候全身肿胀发白的模样,完全不似从前的她那么美……我总是觉得我的生活湿漉漉的,好像她一直在我身边……

你说:“有了你,我才觉得我的生活有了阳光,雏菊,真的是小太阳花吧,一朵一朵,却那么明亮。你的世界旧世界不是阴沉的怀旧色系,却是充满阳光的美好回忆。我想,我是大你很多岁啊,可是每过一年,我和你的距离就会拉近,我们的年龄差相对我们的年龄占的比例会更小,你说这是不是很奇妙。我们的年龄差始终是固定的,这给了我追回我们相差的时光的机会。”

你以为我靠在你身边悄悄地睡去了,我感觉你心跳加速,定是羞红了脸的模样吧。

你说:“雏菊,我想和你在一起。”


(十二)

你决定突破伦理道德的束缚和我在一起,你说你要去和我家里讲清楚。你的勇敢,让我安定了之前所有的不安。我更加坚定了我对你的感情。

只是,我们还是被拒绝了。我的父母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一个大我那么多的你。你现在还被校长以很差的理由开除了,你没有工作,只是那么一个落魄的美术老师。

他们把我锁在房间里让我反省,而你被关在门外,我只能听到外面吵闹的杂音。

有时候,人的固执,就是这么可怕吧。比如说他们固执地不能接受你,比如说我固执地想要和你在一起。

那天夜里雨下得很大,你失魂落魄地离开,我看见浑身湿透的你的背影,却无法吸引你的注意,让你回头看我一眼。

原来人的力量,是这么脆弱,哪怕面对这么小的一件事情。


(十三)

第二天清晨,我从家里的窗户爬到隔壁水房的阳台,终于跑了出去,这栋老式建筑的公共设施让我得以离开,我跑到我们一起来约会的废弃火车站,这里的轨道围墙后面就是你家。我在底下拼命地喊你的名字,却怎么也叫不应。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。我打算去那条小河找你,却被我的父母找到了。我又被关进了屋子里,他们觉得我不可理喻,无可救药。

他们说,是你毁了我。

可是,无论你如何毁了我,我爱你,徐阳生。

我是雏菊,你是阳生,我们都是向阳的人,我们不是天生一对么。

但是,你还是放弃了我。

你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这座城市,没有给我留下任何讯息。

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哪一天走的。

而那个威胁我们的校长也被革职了,校园里好像恢复了平静,没有任何关于我们的流言蜚语。我像从前那样平凡而不那么讨人喜欢的姿态回到了学校。在这里,我又变回了从前那个雏菊。

只是,我总在河边想念你。但我不像施姐姐,我不会跳下去。我不想你在梦里见到我的时候,我的模样那样的骇人。我不想变成发白肿胀的模样。

你说我如花瓣一般细腻柔软的皮肤好像我温柔的旧灵魂,于是你沦陷了,在那氤氲的光线里。


(十四)

毕业后,我顺利地进入了你从前的小学,做了一名普通的中文教师。

我还是打扮得老气横生,我的话不多,尽量保持微笑。

我强装的勇气越来越少,我不再对谁放感情,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生活。这或许也是一种很好的状态。人越活越老,精力也会越来越少,好像没有力气再像从前那样闹腾了。虽然大我十六岁的你,还是和我演了那么一场闹剧。只是那个故事的结尾,我们还是没有跨越时间。

那天我在街上碰到那个被革职了的女校长了,她的精神状态不是很正常。她抓住我的手臂,重重地掐下去,她说是我在这座城市当权的父亲向学校试压说要革除她的职位。然后她们以你前女友的事情向你试压。他们说施姐姐原来有涉及援交,如果不是精神有问题,是要进劳教所的。他们说你若是不走,要把这件事情闹大来。

女校长笑得很可怕,她说:“你们还是没有在一起,太好了,你们就不该在一起的。”

然后她行尸走肉地笑着离开,而我失魂落魄地走到小河边。

有些人,就是不能在一起。他们再合适,也总有哪里不相称,导致事情发生决定性的改变。

我终于想起了施姐姐的话,她说她为了解压做了很错的事情,她觉得对不起他,她对不起这个世界。

当时我不懂,现在终于明白了。

这条小河流淌得这样宁静,却不知道底下住着多少个孤魂野鬼。

我想去河底把丢失的你找回来,我想这么样祭奠我的青春。

但是我始终没有勇气。


(十五)

于是,你就真的成了旧年里的你。

那个旧了的,我却舍不得丢弃的你。

你住在我的旧灵魂的向阳处,朦胧的光线里,你对我微微笑。

你的情话,是我忘不掉的旧年。


(十六)

后来偶然有一夜我在梦里见到了你向我描述的那个灵媒,那个满头白发的女人,她向我微笑,无神的眼睛。

然后地上出现两摊冰凉的水,我的生活潮湿而没有温度。

我却不能从梦里醒来。

雏菊开满一整个初夏,却开不满你含着泪的眼睛。

你的身体漂浮在水里,你肿胀的发白的皮肤,变了形的脸,你叫我“小诗”。

“小诗,我想和你在一起。”

旧相册翻开来,小诗的背面,写着雏菊。


终。


故事纯属虚构。


出镜:@Zzzyeahyeah

摄影/后期/故事:@糖糖糖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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